沣霖绾

偶尔改个名字哈哈,有想要补档的读者朋友看我置顶哦

【忘羡】大泽

隐形杀手:

#婚后忘羡,接《源泉》

@ikerestrella 我甜回来了!

#没什么联系的前文套图:如兄如父

 

#有一点儿联系的前文:祭日

 

#非常有联系的前文: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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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做噩梦了。自从把莫玄羽最后几缕残魂送去投胎,他几乎每一夜都变得更像前世的魏无羡,无论是容貌、受损的记忆还是那些钻心的痛苦。魏无羡惊醒时,和前几日一样感觉到梦里的疼痛真真切切地留在身上,丹府内的绞痛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脊梁,耳边嗡嗡地响。等他稍微清醒一点,发现蓝忘机一如既往地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紧紧握着他到处乱抓的手。


 

又把他吵醒了,魏无羡茫然地想。


 

蓝忘机已经放弃询问魏无羡梦见了什么。上次他惊呼着从梦里醒来,疼得浑身颤抖,胸口原先有太阳纹烙印的皮肤滚烫红热,可他平息下来居然嬉皮笑脸地回答说看到了一条大狗,慌张之下随便一扑就扑到蓝忘机身上了,真好。


 

如果魏婴不想说,那就不问。蓝忘机抱着他,用鼻尖蹭了蹭他颈后沾着冷汗的发丝。这个梦的影响似乎格外强烈,魏无羡半晌才缓过神,缓慢地从蓝忘机臂弯里爬起来,一手有意无意地护着自己丹府,浑身发冷,惊魂未定。蓝忘机看得喉头一紧,拉过毯子把他整个人一裹,不由分说地捞到怀里,指尖顺着他灵脉的走向温和地注入灵流,慢慢平息他体内狂躁乱窜的灵力。魏无羡紧绷的身体一点一点松弛下来,直到最后完完全全地靠在蓝忘机身上,一双明媚的眸子在散乱的碎发里明明灭灭。


 

直到顺完一周天,魏婴一句话都没有说。


 

蓝忘机见他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也不急着放开,让他继续靠了好长一会儿。魏无羡沉默地拉过他的手,让他感受自己丹府出那一片细长、抽痛而滚烫的皮肤。

 

“你,梦见剖丹了?”蓝忘机迟疑了片刻,问道。

 

魏无羡点点头,闭上眼睛,侧过头蹭了蹭蓝忘机的脖子。他鲜少有这么沉默的时候,可能是白天心情本来就不太好,被噩梦一搅和就更心烦了。

 

“蓝湛……”他哑着嗓子唤他,抬起手勾住蓝忘机垂下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莫玄羽这副身子体格终究小些,窝在蓝忘机怀里结结实实小了一圈,蓝忘机逮住他作妖的手,十指爬进他指缝里,把他晾在毯子外面冰冷失温的脚勾回来,像捕食的猛兽一样把他牢牢地抓住了,动弹不得。

 

“哎哟,好凶啊蓝二公子。”魏无羡笑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把冰冷的脚踩在蓝忘机脚背上,餍足地往他怀里窝了窝,嘴里却瞎扯着,“放开我好不好,放我去喝口水,我好渴啊,渴死啦。”

 

结果蓝忘机抱得更紧了,还剥开他身上的毯子,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魏无羡笑着扭开,乖乖地躺回床上,看着蓝忘机下榻去给他煮水喝。炭火烧得旺,小壶里的水很快就半沸了,魏无羡抱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自家散着发的美人儿。

 

“躺好。”蓝忘机拿走他手里的空杯子,语气淡淡的。

 

“喔。”魏无羡干巴巴地说,躺在床上眨眼睛。蓝忘机拔掉小香炉里燃尽了的安神香,添了新的,那袅袅的烟雾混着炭火的微光,照得蓝忘机的侧脸一片柔和。

 

“没用的,”魏无羡叹了口气,“这安神香就和清心音一样。”

 

“聊胜于无。”蓝忘机淡淡地说,掀开被子躺了回去,顺路亲了一下他的额头。魏无羡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主动撩得浑身一震,乌贼一样手脚并用地扒住美人儿,不动弹了。


 

安神的熏香就像当年的清心音一样对他没什么作用,这样的噩梦是凶煞邪神死后的业报之一,就算突然返回人世也不能完全推脱。在他死去的那些年里,这些噩梦其实都做过很多遍,只是这回有了肉身,感受就更实在些,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自愿与否,他前世的失控害了很多人的性命,阎罗无私,此生的业报一刻不清,便一刻不能往生。


 

业报清了,是不是就要赴往生了呢?魏无羡睡着之前模模糊糊地想。


 

但愿我真的十恶不赦吧。


 

两人折腾了半宿,卯时一到蓝忘机照样准时醒来,只不过稍微有点迷瞪。魏无羡还跟八爪鱼似的抱着自己的胳膊,感觉到他醒了,还扑过来蛮不讲理地抱住他整个身子,喃喃地说:“不许走。”

 

蓝忘机无奈,轻轻地掰他的手,“魏婴……”

 

“这么冷的天,起那么早干嘛啊,天都没亮呢……”魏无羡闭着眼睛撒泼,把他按回床上,“不许走,陪我睡会儿。”

 

“我得去见十二师伯……”

 

一听这个,魏无羡浑身一个激灵,非常缓慢、非常不情愿地放开了蓝忘机,就在他马上就要撤回去的时候,突然又一鼓作气抱住蓝忘机的胳膊,声音闷闷的:“老十二那么损你,我才不要你去见他。躺下,陪我睡。”

 

蓝忘机没动弹,魏无羡以为他打算等自己睡着了再抽回手,谁知他真的躺了回来,翻身帮魏无羡掖了掖被子,带着笑意说:“好。”


 

哎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魏无羡大喜,差点激动得睡意全消,好在被窝外面的温度实在感人,他很快就又窝在蓝忘机怀里睡着了。蓝忘机无奈地看着道侣坦荡的睡颜,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昨晚续点的安神香作祟,还是该怪这天寒地冻的天气磨人,他搂着魏无羡温暖的腰肢,居然一个恍惚也睡过去了。这一睡不得了,醒来巳时都已经过了半,静室里炉火暖融融的,窗外已是天光大亮了。平生第一次睡懒觉的蓝忘机深受打击,懵逼地看着魏无羡在床上笑得打滚:“你完了蓝二公子,终于被我彻底污染了……”

 

魏无羡笑得涕泪横流,一边擦眼泪穿衣服一边看着因为生物钟被打乱而短暂死机了的蓝忘机,忍不住逗逗他,“怎么样二哥哥,睡懒觉的感觉好吧?”

 

蓝忘机终于回过了神,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恶习。”


 

魏无羡好久没有见过蓝忘机这副模样了,依稀可见当年看见春宫图的窘样儿,左转右转地逗了他半天,但蓝忘机如今修为和脸皮都精进了太多,被逗也不过是耳根红一下,并没有放弃穿戴整齐的目标冲过来日他。魏无羡理好了中衣,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穿上那件客卿标配的白衣,蓝忘机突然拦住了他,从衣柜里扯出一件封存许久的、魏无羡特别中意的黑袍递了过来。


 

魏无羡愣了一下,“……干嘛啦?”

 

蓝忘机已经穿完衣服了,但是没束发也没戴抹额,一头流瀑般的黑发看得魏无羡发愣,正愣着呢,蓝忘机已经把衣服套在他身上了。

 

“不去见师伯。下山。”蓝忘机平淡地说。

 

“啊?”魏无羡懵了,“不是说要,那什么,准备冬至家宴吗,蓝二公子你退休啦?要带奴家下山私奔啦?”

 

“兄长已出关数日,有意亲自主持。”蓝忘机由着他胡说八道,细细地理好他的领口,帮他束上腰带。

 

魏无羡整个人都懵懵的,任凭蓝忘机推着他坐下,用红绳在他脑后松松地扎了个辫子,乍一看有那么八分像当年从不佩剑、嚣张横行的夷陵老祖了。

 

“蓝湛,你……”魏无羡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转过身抓着蓝忘机的手,凝视他淡漠却温柔的眼睛。“真下山啊?”

 

“我几时骗过你?”蓝忘机眼睛里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越过他肩膀去拿桌子上的木梳,不料被魏无羡一把按下,摁在椅子上坐好,抢过了手里的梳子。

 

“嘿,落在我手里了吧蓝湛~”

 

蓝忘机颇为无奈地看着铜镜里的魏婴。他哪里帮别人梳过头发,就那么零零散散的几次能卯时末爬起床,帮道侣束发一直是个未能实现的白日梦。就算前世的乱葬岗,温苑那几根没长齐的毛他也没梳直过几回。魏无羡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捯饬了半天,最后也只能弄出一个夷陵老祖同款。没办法,当年在乱葬岗就是本着最简单省事才那样扎头发,鬓边两缕在脑后简单地一束,干活的时候就不会有头发散到眼前了,冬天把头发往衣领里一塞还保暖。等魏无羡认认真真地帮他把抹额绑好,蓝忘机看着暗红色的发带、乌黑的发丝和抹额雪白的长尾巴缠在一起,心里蓦地漏跳了一拍。

 

“看,是不是特暖和。”魏无羡捧着厚厚的一层头发贴到蓝忘机脖子上,笑得像个傻子。

 

“嗯。”蓝忘机忍无可忍,把他拉下来啃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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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不知处的厨房虽然做菜难吃,但米糕却做得极佳,那种恰到好处的甜味正中下怀,是从厨房里做出来为数不多能进魏无羡法眼的食物。魏无羡溜去大厨房偷拿了好几块刚出炉的米糕,自己吃得贼开心,顺道塞了假装矜持但其实依然沉浸在赖床耻辱中的蓝忘机一嘴。


 

半个月前魏无羡半开玩笑地说过一句,来姑苏这么多年,居然连震泽都没去过。震泽离云深不知处很近,徒步半天就能到,御剑也就两刻钟功夫,却和常有往来的几个方向不同路,他们当年云游四方的时候又净挑远的去了,竟然留了这个好地方没有同游过。蓝忘机当时只嗯了一声,没想到真的记在了心上,还陪他破罐子破摔,起晚了干脆就溜下山玩个痛快。魏无羡被这惊喜冲昏了头脑,御剑在空才后知后觉地感慨,这小古板的思路怎么越来越像当年的自己,连最后那点雅正都不要了么。


 

天气很冷。没出太阳也没下雪,但天空很亮,给人感觉像是天地白茫茫一片。魏无羡一落地,就随便地把随便一扔,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了道侣的毛领子里,瓮声瓮气:“我感觉不到我的脸了……”

 

于是蓝忘机揉揉他没知觉的脸,帮他把随便捡起来送回鞘。

 

“不行,冬天不适合御剑这种动作,太折磨人了。”魏无羡捂着自己的耳朵,不知道是耳朵更冷还是脸更冷,好像刚刚在空中飞得起劲的不是他一样。蓝忘机知道他那副德行,不搭理,捏着他的手指往前走。魏无羡嘻嘻一笑,跳过去挽住蓝忘机的胳膊。


 

震泽边上人烟稀疏,断断续续有几处亭台、集市村落,之间大片的是荒林和湿地。如此倒正合了魏无羡的意,天地空阔,四下无人,他自由自在地挂在蓝忘机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沿着湖向北边走。早听说震泽北边的梅梁湾风景奇佳,他们专程留了些步行的距离,也是为了换个风景。

 

入冬后,很多白鸟从北方飞来,震泽边上的树木栖了很多,聚集成群在空中飞旋,或嘶鸣,或扑水,在蒸着淡雾的湖面上影影绰绰。去哪里并不重要,震泽边不乏题满前人字画、权贵匾额的名楼高阁,但若是无趣之人修建的无趣之所,不过是同样的恶臭无趣。倒是山川无口,草木无言,反而能透出几分日月光华的灵动来。


 

他们收剑之处选得甚是随意,不过只要两人同行,便也不在意身在何处。魏无羡看起来很放松,神情悠然自得,蓝忘机移不开眼地看着他。虽说相由心生,但毕竟脱胎换骨,就算魏无羡佩着前世的剑、梳着前世的发型,还是和前世有些微不同的。并不仅仅是眉眼和体格的区别,还有神态——细细品尝如今的魏婴,像一坛酿了许多年头的酒,馥郁醇香、后劲十足,却终究不再是最初的明媚热烈了。


 

当年。遥想当年,打动蓝湛的就是魏婴身上那种浇不灭的热烈,魏婴像太阳一样,对整个世界散发着光热,所有人都爱他,而蓝忘机终究率先动了凡心,一边想把这光芒占为己有,又一边唾弃自己的自私、唾弃魏婴的四处留情。在他还没有理清自己一团乱麻的心绪时,云深不知处便烧了,魏婴也接连着遭了巨变,伤痕累累的蓝忘机再遇到伤痕累累的魏无羡时,却哀伤地发现他眼中的光芒熄灭了。

 

不该的,蓝忘机想。他那么明媚的一个人,怎么能有这种绝望而干枯的眼神呢?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把魏婴带回云深不知处吧,在家里没人能再伤害他,什么伤都能慢慢将养痊愈,至于受了什么委屈才变成这样,日后再说也无妨——可是这样的念头却立刻让他想起父母,想起闭关中的父亲阴郁矛盾的神色,想起母亲的郁郁而终,这样的联想刺痛着他。父亲当初一厢情愿地将犯下打错的母亲带回云深不知处,母亲在那龙胆小筑里不见天日,他们必然都是不快乐的。血脉相连,他理解青蘅君的那股执拗,因为那种执拗同样灼烧着他的灵魂,但是蓝忘机把强迫变成了邀请,问,你愿意跟我回云深不知处吗——魏婴说不愿,他便不再叨扰。无论什么时候,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魏婴快乐、自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不希望自己的爱慕让魏婴失去这些,即使那所谓的“成全”会让自己的心千疮百孔,即使那一声声“滚”痛彻心扉,他也遵命。在魏婴身死的那十三年里蓝忘机想过很多,也不是没有后悔过,但是他思来想去,依然觉得无法可解。为什么他已经顺从了对方所有的要求,依然会落得一个分崩离析、乃至阴阳两隔的下场呢?他给了他自由,却没有办法阻止他熄灭,难道魏婴的自由是和他的光芒相悖的吗?他知道并非如此,因为魏婴自由和明媚曾经那么深刻地印在少年蓝湛的脑海,所以如果要重来,他到底应该保护他的自由、放他恣意妄为,还是该把他锁在云深不知处、好生安养?进退维谷,怪只怪这世间如此大,怎的容不下魏婴一个两全!

 

上天幽默,果真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可是蓝忘机却发现自己依然无法做到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定不移。魏婴负着金凌跟他告别、弄了自己一腿的恶诅痕,魏婴附身纸化身、差点死在金凌剑下,魏婴问他“我想做一件事,你陪不陪?”……好像他总是自由自在我行我素地做着玩命的事,而蓝忘机和从前一样拦他不住,只能干涩地回答一句“陪”。


 

我无法阻止你坠入深渊,但至少能和你殊途同归。蓝忘机跟着浑身浴血的魏无羡冲出伏魔洞,心里一派清明:纠缠多年的问题总算有了答案。就算拦不住、护不了,但因为你的自由选择的是正义和大道,我便舍命与你同行。魏无羡赴死,他陪,魏无羡归隐,他也陪,可是魏无羡最终却选择和他回云深不知处,兜兜转转这么大一圈,好像又回到了起点,回到了蓝忘机当初最想要回避的结局——囚禁了他的天堂鸟。魏无羡自投罗网、引颈就戮,把自己五花大绑,戴着镣铐跳舞却笑说自己甘之如饴,事到如今,他总感觉事与愿违了。


 

“魏婴。”蓝忘机唤他,捏了捏他微凉的指尖,“你……开心吗?”

 

“开心啊!特别开心!”魏无羡笑着说,摘了一片叶子吹叶笛,蹦蹦跳跳的,“蓝二公子千载难逢居然赏脸陪我睡懒觉,还跟我溜出来玩,我开心死啦!”

 

蓝忘机却摇摇头,“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魏无羡反应过来了,愣了一下,原来他是问在姑苏蓝氏待的这几年他过得舒心与否。魏无羡挠挠头,唉,昨天就不该跟他抱怨说自己累了,虽然意外地获得了蓝湛一个主动的吻,但是依然害得他瞎操心,这下亏大发了。

 

蓝忘机见他迟疑,轻轻拥住他,轻声说:“勿要勉强。”

 

魏无羡眨眨眼。他想瞎扯一顿来着,说什么,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魏无钱可是嫁入豪门了,如今吃穿用度都那么好,没得挑!或者说,只要和你在一起,有什么勉强可言?但是根据这些年对蓝湛的了解,就算魏无羡神经再粗,也知道这样的托词并不能结束蓝忘机的胡思乱想,况且“开心”两个字也不完全能概括他的心境。他还来不及细想就突然被爱人这么一抱,平素里、前世今生里那些若隐若现的委屈便有了上泛的冲动,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才咽回了肚子里,连句掩饰的骚话都没憋出来。

 

可人生在世,又有谁不委屈?他们在温家欺压和抵死反抗中活下来的这一辈,有几个人没经历过家破人亡、世事冷眼?他魏无羡就算是特别倒霉,也断没有为此怨天尤人的道理,再说他本就是个喜怒穿肠过的坦荡性子,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前世的苦海深渊蒙了眼也没喊一声苦,如今却有个人在自己身边小心翼翼举步维艰,连自己受了几个白眼也要心疼,巴不得一点痛都不让他受,简直把那点情绪宠坏得无法无天。行这世路,哪能万事顺心,魏无羡在心里嘲笑一声,真是越活越倒退了。爱是套犁栓缰,自己无意中把他套得那么牢,换自己绑紧了让他牵着又何妨?蓝湛这么好的一个人,能和他朝夕相对本是三生有幸,自己居然还患得患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好爱我。这个念头如同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驱散了一切的旁鹜,只留下满心的勇气和力量。他这么爱我,魏无羡满足地想,夫复何求啊。


 

“我很开心,蓝湛,”魏无羡隔着衣服亲了亲蓝湛的锁骨,心里酥酥麻麻地炸开几朵烟花,狠狠地回抱了一下他,用力得就像要把他们直接所有的小心翼翼全部都挤走,要把自己揉进对方熔炉般火热的灵魂。“没什么可烦恼的。”

 

蓝忘机还想开口说什么,魏无羡猛地抬起头,凶巴巴地瞪他:“干嘛,夷陵老祖的话没有威信,含光君不信啊?”

 

蓝忘机被噎住了,怔了半晌,最后挤出一句:“你说的,我信。”

 

魏无羡咧嘴一笑,勾着蓝忘机的后脑,学蓝忘机平时喜欢欺负他那样在他下唇小小地咬了一下,末了在还没回过神的美人唇角响亮地啵叽一口,笑得傻乎乎:“那不就完了。走,跟哥哥找吃的去,饿死我了。”


 

蓝忘机于是作罢,任由他拽着往前走。半里地不到便是一个临湖的小镇,古朴秀丽,临湖的巷子零零散散开着几户商家,看上去格外的顺眼。冬至将至,路上没什么行人,但卖吃食的店铺还是很热闹的,想必若是时机合适,这里是个出游的胜地。魏无羡瞅着一家店格外投缘,二话不说,拉着蓝忘机就进去了。


 

跟魏无羡一起出行,一般都是魏无羡挑餐馆、蓝忘机挑客栈。并不是因为口味的迁就,而是魏无羡某种诡异的小心思作祟——虽然他吃蓝忘机下厨做的饭菜吃得不亦乐乎,但他依然觉得蓝忘机这样的仙人是不该沾烟火气的,一出门就不让他操心这种要和市井之人打交道的活儿了。魏无羡会很多地方的方言,性子活泼圆融,走哪儿都迅速能和当地人打成一片,但蓝忘机连姑苏话都不太常说,一口客气疏远的官话,一身不染的白衣,救人的时候如天仙下凡是不假,但是问路、点菜的时候就经常有格格不入的感觉,既然融不进去,魏无羡干脆就不让那些烟火气往他身上扑了,交给他这个俗人即可。

 

他们早上起晚了,御剑过来再徒步至此,正好错过了午餐的饭点,已经不是最忙的时候了。干练的胖小伙儿从冒着水汽的厨房绕出来,热情不减地招呼两位客官进去坐。小店不大,是临湖的吊脚楼,窗外看过去是一片小悬崖,然后就是雾凇沆砀的茫茫震泽, 远处几枝孤松,几只白鸟,对岸几座石桥,几人垂钓,颇有一番意境。


 

魏无羡随便点了什么,转头看窗外。若是蓝大哥在,倒是泼墨就能成一幅好山水了,魏无羡出神地想,可惜敛芳尊死后他再为执过丹青,真是可惜了一手好画。魏无羡前世倒也是六艺俱全的风雅之士,但尚未及冠便遭遇巨变,根本来不及被岁月沉淀出底蕴,就已经恶名昭昭、粉身碎骨,如何能与旧时的友人相提并论。如今换了个皮囊,他作的字画诗词只能堪堪自娱自乐,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正想得出神,老板就风风火火地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笑吟吟地招呼:“客官慢用。”

 

“嗯?这是什么?”魏无羡神游天外,都忘记自己点了什么,一时尴尬。

 

“这是本店的招牌,奶汤面,您刚刚直接指着招牌点的。”

 

“奶汤?”魏无羡大奇,从碗里的浓稠白汁里挑起一夹面看了看,“这是怎么做的?不会真加了奶吧?”

 

“怎么会!”胖小伙大笑,“这是拿新鲜猪骨、猪蹄和鸡架炖出来的!不是姑苏这边的吃法,您瞧着新奇也难怪。”

 

魏无羡恍然大悟,定了一秒,转头看着老板和蓝忘机异口同声地问:“有辣椒吗?”


 

店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啊。

 

魏无羡:……

 

蓝忘机:……


 

魏无羡老脸一红,摸了摸鼻子,低头吃面,心想蓝二这人真是越来越……好,让他喜欢得快要了命了。


 

后厨一阵滚油的“刺啦——”,没过一会儿胖小伙就端来了一碟还在沸腾的热油,辣椒的香气四溢,勾得魏无羡食指大动,舀一勺浇在面汤上提鲜百倍,顿时大喜过望。在蓝忘机“食不言”的凝视下沉默地吃完之后,意犹未尽,忙不迭地逮住胖小伙问:“这是什么吃法?好香啊!”


 

胖小伙乐不可支,想来客人的赏识很是受用。原来他是蜀中人,早年家里生了变故,和做生意的远亲搬到了姑苏有二十多年了,却始终放不下家乡的这口吃食,便试着开了这家小店。滚油泼在新磨的辣椒粉上,便是家乡让他最忘不了的熟油海椒。魏无羡跟他相见恨晚,两个无辣不欢却身在异乡的人一拍即合,叽里呱啦天南海北地聊了好半天,骗了人家几壶好茶、几碟花生米,直到快到晚饭的点、陆陆续续有客人来了,才付了账依依不舍地离开。

 

蓝忘机就在边上看着听着,没有插嘴,也不作评论。魏无羡有的时候轻飘飘地接上他的眼神,总觉得那浅浅的眼眸里是噙着笑的。


 

蓝湛这个人真的特别有意思,魏无羡挽着他慢慢往回走,优哉游哉。他前几年经常在各种地方翻看蓝忘机留下的东西,少年时写的文章统统拜读好几遍,字帖都能看上半天啧啧称奇。后来连藏书阁里的批注、夜猎笔记上批评都翻出来读过几遍之后,发现这个人真是比想象中还要有趣很多——这个改观是从魏无羡翻出来一本游记开始的。蓝忘机看起来一本正经,从小就给人一种除了四书五经、佛理和雅正集就什么闲书都不看的人,结果他不但看,还写。藏书阁里的几排游记全都有他的笔记,虽然言简意赅,批评也很客观有理,但终归能看出少年时代的蓝忘机是有过几分寄心山水的梦想的。其中一本游记作者化名“不慕斋”,魏无羡一看就知道是蓝忘机亲笔所书,还为道侣这笔名悄悄嘚瑟了好久。蓝忘机从年少起就逢乱必出,走遍大江南北降妖除魔,走一处,写一篇,有时是诗词,有时是轶事,也有自己夜猎的心得和教训,之所以化名,多半是自己也觉得笔下夹杂了太多情愫,不该和正途混为一谈。纵然总有人觉得他不解风情、油盐不进,但字里行间读来,却能看到一个情感丰沛的魂灵。

 

魏无羡总算知道思追从哪儿读到莳花女的故事了,原来《莳女花魂篇》正是出自“不慕斋”笔下,还一板一眼地记下了魏无羡在里面的所有黑历史,看那口吻,是打听了不少人才凑出来的全貌。他边读边回想,这里面的地方除了夜猎之地,很多名胜都是自己少年时游历过的,有的还留下了题词,蓝忘机不仅帮他小心翼翼地录下收好,那些他拿剑刻在石壁上题词还做了拓本,羞得魏无羡想挖个洞钻进去——当年那些羞耻又狂妄的词作被收录到一块儿真是不堪入目,但一想到蓝忘机走南闯北、奔波夜猎,也不忘顺路收集他留下的点点滴滴,不抱希望地收在心底,魏无羡又心疼又感动,只得第无数次以身相许。


 

蓝忘机并不是为了魏无羡才逢乱必出,也不是因为魏无羡才滋生这份山水闲心,他生来就是一个很勇敢、很正派、很有趣、又很寂寞的人。魏无羡的出现只是激励了他身上的这部分继续生长而已,两个人冥冥之中彼此钦慕,最终像两棵比邻的大树,根系纠缠、枝干紧贴,长成了如今这副举世无双、挺拔翘楚、毁誉参半但无人能置喙的共生体。想到这里,魏无羡蹦起来亲了蓝忘机一口,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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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云深不知处时酉时都过了半,应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魏某人的要求,他们在彩衣镇吃了顿晚饭才进的山门,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一群老古板吹胡子瞪眼的场面。蓝曦臣出关了,虽然看起来清瘦了很多,但神态自若,看见他们回来还出来迎接了一程,弄得魏无羡怪不好意思的。


 

“魏公子,忘机。”蓝曦臣还是那副笑吟吟的的样子。

 

“兄长。”

 

“大哥。”

 

蓝曦臣对魏无羡这颇带乡土气息的称呼一笑泯之,招呼门生过来,拿过来一捧衣物:“向前给魏公子做的冬装赶好了,粗略看看,可还入眼?”

 

魏无羡满头问号,新做的衣服,不是直接送到静室就好了吗?哪有家主亲自半路拦截送过来的道理?难道是蓝曦臣亲手做的?这个念头引起魏无羡一阵恶寒,赶快把这僭越的想法甩掉了,乖乖地伸手接过了衣服。抖开一看,懵了。


 

外套一如既往的雪白,但是肩头、袖口、衣摆上,都用淡蓝色的苏绣细细地铺上了姑苏蓝氏的卷云纹。


 

魏无羡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就把视线糊得啥也看不见了。


 

“我跟忘机为这件事和族中长老商议了许久,最终敲定趁这次家宴把魏公子录入族谱,在祠堂成礼。有些事情难以周全,拖了这么久也十分失礼,还请魏公子不要责怪姑苏蓝氏,海涵一二。”

 

魏无羡抱着衣服,整个人都在发抖,说不出话,倒是蓝忘机轻轻地顺了顺一下他的背,淡定自如地回了个礼:“谢兄长。”


 

这一记猛药太猛了,姑苏蓝氏的直球真是招架不住。魏无羡大脑空白地被蓝忘机领回静室,还愣愣地摸着衣服上的家纹不说话,活像一个被刚狼叼走了孩子的可怜妇女。蓝忘机倒是越发地老神在在,跟没事儿人似的点上静室的炉子,还打了点山泉水,悠闲地拿小壶煮了点茶。好半天魏无羡才终于回过神,猛然惊醒,蹭地跳起来盘在蓝忘机腰上挂着:“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瞒着我……该罚。”

 

蓝忘机托住他的腰,退了两步站稳,轻笑了一声,亲了亲他露在外面的脖子:“嗯,该罚。”

 

魏无羡猛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自家冰山美人的笑颜,就被天旋地转地按在榻上,亲得腰酸腿软,快要窒息的时候堪堪分开,泄愤地追过去咬了蓝忘机一口:“你气着我了。我罚你,今天不准咬我。”

 

蓝忘机面露苦色,配合地点点头,低下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嗯。二夫人罚得好。”


 

这话一出,魏无羡浑身过电一般一阵酸软。这么多年的打磨下来,他已经放弃抱怨蓝忘机这种突然撩人的举动了,却每次还是被撩得宛如初恋。他迷迷蒙蒙地想,白天蓝湛问他“你开心吗”,也许是在问,今后被牢牢绑在姑苏蓝氏身上、再也不是云梦魏无羡、再也没有拐走蓝二公子浪迹天涯随处隐居的可能,他开心吗。


 

傻子,我开心死了。魏无羡抱着蓝忘机的脖子,悄悄蹭掉眼角的一滴眼泪。


 

我求之不得。






















 

—END—




























 

【彩蛋·小双璧】


 

家宴那天的祠堂,蓝思追不动声色地哭得特别伤心。家规规定,不可大喜大悲,蓝景仪看他都要憋出内伤了,礼成之后赶紧把他拖了出去。


 

“思追,怎么了?魏前辈戴抹额有那么辣眼睛吗?”


 

摇头,并锤之。

 

明明特别好看。


 

“哎哟,你别打我……好思追,你到底哭什么啊?你说话啊……”


 

蓝思追没有哭痛快,因为最后被蓝景仪逗笑了,剩下半截儿堵在心里闷闷的,看着月亮发愣。


 

你不会懂的,景仪。

 


 
 蓝思追:你不懂啊,我有两个爸爸了啊……呜呜呜












 

【废话 · 奶汤面和熟油海椒】

 

lo主成都人,对熟油海椒执念很深。这东西刚做出来真的太香了,可惜我不太能吃辣,所以emmmmm……外婆说吃面的时候加一勺很不错,羡羡这样的地狱辣狠人大概会喜欢吧。

 


 奶汤面是四川邛崃的一种小吃,我十年前旅游的时候吃过一次,终生难忘。一直想再吃一次,然而邛崃离成都那么近我居然一次都没有重游过,所以毫不客气地把忘羡扔过去替我吃了【你】。奶汤面味道清淡浓郁,我一直以为是从江苏那边传过来的呢……

 


 

不过说起来,这几种食物的时间线都是错的,辣椒传进中国只有几百年,奶汤面更是民国时代才被发扬光大的,大家就选择性无视这个吧哈哈……还有,震泽就是太湖的别称,离姑苏区不太远(吧),我觉得御剑应该是能到的。但是我不知道云深不知处在哪儿,别问我。

 

再说说名字。上一篇叫《源泉》,质问忘羡之间爱的源泉何在,而后续这一篇叫《大泽》,意思就是,计较源泉在哪儿干什么,我的爱如大泽永不枯竭。

 

自己打自己脸,唉,疼。




 

我觉得文后面那么多废话可能会打断大家评论的冲动……

 

不要被打断!评论啊!长评是写文的动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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